中国土豆丝与德国土豆球

一直想写篇关于约尔根的文字，一直不知怎么下笔。

　　从头回忆刚进学校，在大学食堂吃饭。满满当当的大厅里，就他对面一个空位。我吃煎猪排，抬头看他，半棵黄菜花被煮熟了，浇上一勺奶油，他用勺子挖着吃的正酣。我心里骇笑。打饭时看见这个菜还在怀疑是什么人会选它？德国人的口味真正难以理喻。

　　我那时候存心练德语。开口找他搭讪，一抬头一双蓝眼睛看人简直无辜。那时候他25岁，还有一双婴儿似的眼睛。这也是我一直不忘的，德国人的另一特性之一。

　　我们正好是同一个宿舍楼里的邻居。相熟后我做饭总分他一点。不料随手做的酸辣土豆丝竟被喻为至味。他说，你不告诉我，这切成这样细的菜还真不知道是土豆。我切菜似乎也成了道风景。往往由他而熟识的同住楼里的德国同学们会说，这速度和频率，在楼梯上听见这切菜声就知道是你。再后来，我搬离了那间宿舍，偶尔去做客，往往看见约尔根拿把削果皮的小刀，一根根地在切土豆丝，我戏说你要炸薯条？他呵呵一乐，给我看早就备好了的干辣椒、白醋和味精。

　　关于土豆丝，约尔根后来告诉我，这土豆丝的酸、辣、咸，因为加了味精，各种味道之间是一个"rund"，味道之间没了棱角，各种味道又很美好地相溶在一起，成了一种很美味的菜肴。我真不知道他能品出这么些感受来，趁我骇笑，他说这感觉有点像中国人，没有棱角，见谁都是笑。交往多了才发现，你们的喜怒哀乐都藏在下面，混杂在一起。我当面大叫你真成哲学家了。事后细细思量，中国人所谓哀乐年华，竟被一个德国少年人说了个七七八八，还是通过一道酸辣土豆丝。了得！

　　有一年圣诞节，我受邀去约尔根家做客。他们是东德小城里典型的那类最传统的德国人。圣诞之后第二天，早餐桌上约尔根妈妈就问我想吃什么。我老实不客气，要吃最最传统的德国节日大餐。老太太乐了，那正是她的拿手菜。地处图林根，乡间做的土豆球Kl鲞e正是传统大餐。老人家将土豆煮熟打成泥，加入各种调味料，她两手握住盆，唤约尔根来拿擀杖狠狠地搅。最终团成球，球芯还加入油炸的小面包块。这顿饭也做出了一番阵仗。节日里吃的正是这个气氛。我连赞好吃，难为约尔根的老妈妈在我临走，专门找出一张当地土豆球做法的明信片给我，关照我想吃了再来。

　　毕业后见面就少了。去年约尔根到法兰克福，专程来与我见了一面。在约尔根这样传统的德国人面前，这座大城市充分显示了它的国际化。我请他去吃自助火锅。一进门他就乐。几年前他到中国旅游，我还陪他逛了几天西安。他兴奋地连声称，这气氛真的完全就是在中国的感觉！我们尝遍了那家店里的自助食品。约尔根嘴里也一直没停过地说，一定要请他爸爸妈妈来一趟，这完全就算是到了中国一次。这家伙，其实心里念念不忘在中国旅游的那几周。而随着与他的交往，我有时候会想，有机会了，我也一定要尝尝那个奶油菜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