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人在全球 咖啡杯里的记忆
我每天只喝一杯咖啡,少了这一杯我会委靡不振,多了一杯便会双手发抖。我精确地掌握这一饮用量,从不改变。这样算来,我在英国八年,应该一共喝了2920杯咖啡。关于咖啡的记忆很多、很杂,与每日的生活交织在一起,有时与咖啡本身的味道并无关系。
印象中最美味的一杯咖啡是装在小号的一次性泡沫杯里,速溶咖啡,无糖无奶,50便士一杯。那是记忆中英国最冷的一个冬天,我们跑去苏格兰过圣诞,天已渐暗时,我们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湖边看天鹅,从湖边一辆铁皮便利车的窗口递出来这样一杯咖啡。摘掉连指手套,双手握住这只精巧的泡沫杯子,杯中升腾的热气传递的幸福感至今难以忘怀。
英国人比我更爱咖啡,工作中可以喝到什么样的咖啡甚至成为他们自我职业评价的一部分。在奥特雷(Otley)的中学工作时,教师的咖啡时间是从上午10点15分开始。下课铃声一响,老师们便从各个教室里出来,挤过熙攘的人群向二楼的教师休息室移动。服务人员不断用大暖瓶向休息室里运送咖啡和奶茶,我们拿着自己的杯子聊着天排队,轮到时就倒上一大杯,再向托盘里扔75便士,找零自取。
利兹大学的咖啡馆则很分散,几乎每一个教学楼都有单独的咖啡馆。我允许学生将咖啡带入教室,这样我也方便一边喝咖啡一边讲课,教室里弥漫的咖啡香气,让我觉得这样工作是一种雅致平和的享受。在咖啡方面比较特别的一个教学楼是伊曼纽中心(Emmanuel Centre),那里本是大学的一个教堂,后来一楼被改为教室,二楼依然作为教堂使用。在一楼温馨的公共休息室里坐着聊天的,一半是课间休息的学生,一半是虔诚的教徒。教堂的工作人员将休息室的一角设成了咖啡角,饮品全部免费取用,只有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墙角有一个很低调的咖啡捐款箱,捐多少全凭自愿。
在利兹城市大学工作时曾教过夜大班,上课时间是晚上7点15分到9点15分。那里的咖啡馆简单、宽敞,座位不多,大家多选择站着喝咖啡或奶茶,由于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大家并不从容,当咖啡稍凉一点时便一饮而尽,快步走回各自的教室。在那里,教师的饮品全部免费,但因为怕夜晚失眠,我从未敢享受一杯免费咖啡。
大学圈里最火的一家特色咖啡馆叫Moorish,是一家北非咖啡馆,对面就是利兹的海德公园,有顾客出入时,总能带入青草的香味。咖啡馆很小,每天都热热闹闹地挤满了年轻人,我常常能在这里遇上我的学生,隔着桌子欢快地相互挥手致意。
Moorish里总是弥漫着非洲香料的魔幻味道,墙壁、吧台是用破碎的彩色玻璃拼制的抽象图案,屋角的驴皮落地灯发出橘色的暖光,咖啡屋的里侧铺着厚实的阿拉伯地毯,还有软绵绵的抱枕,供人们席地而坐,或干脆懒懒地躺下,喝咖啡,聊天,上网……这里的咖啡桌像是一个个巨大的银质圆盘,精制的花纹总让我忍不住反复触摸。圆盘凹凸不平,很难放稳一杯咖啡,我渐渐很少在那里喝咖啡,并迷上了一种摩洛哥薄荷茶。老板用滚烫的银质茶壶端茶上来,斟入小巧的个性玻璃杯,抿上一口,有薄荷、蜂蜜和八角的味道,问老板配料的秘诀,他总是笑而不答。
老板是个高个大胡子,常常亲自为顾客点餐、服务,他的外国口音让同是外国人的我们感到格外亲切。在这里,我最爱的小吃是一种热腾腾的薄饼,蘸着红油调制的香辣豆酱吃,现在想想,余味还在舌尖。
在Moorish还有一样特别的东西可以享用,那就是阿拉伯水烟,它有一个很好听的英文名字叫Shisha,据说由烟草、蜜糖和水果混合而成。我不会吸烟,但也尝过几口,咕噜噜地吸上一下,满屋都是水果的香气,好像尝不到一点烟草的味道。水烟筒大得夸张,是件很美的玻璃器皿,立在地上,朋友们传递着软管烟嘴,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不太卫生,却乐趣无穷。
利兹大学对面最好的一家咖啡馆名字就叫“对面”(Opposite),那里有我至今喝到的最好的咖啡,其中味道最棒的要属“榛子拿铁”,细碎的榛子粉末撒在奶沫上,用勺子轻轻一搅,便与新鲜咖啡的味道完美融合。咖啡馆里的客人大部分是老师和学生,十多平方米的小屋从早到晚人声嘈杂,但在里面学习、读报、讨论的人们似乎并不受干扰。小屋里几乎没有一组桌椅是样式相同的,你可以选择沙发、吧椅、室外的铁皮桌椅或是传统的木制桌椅。我最爱的座位是面向墙壁的一排吧椅,黑色墙面上的彩色粉笔画每个星期都在变化,画风幽默深刻,配着充满哲学味道的文字。我至今不知道那些画是出自有思想的员工之手,还是爱思考的顾客之手,,在“对面”的这面“思索墙”面前,我偶尔想清了一些问题。
利兹金色英亩公园(Golden Acre )的咖啡馆,在我的记忆里也是可圈可点的。那是一个即使在冬季,也要穿着棉袄在外面喝咖啡的地方。在那儿喝咖啡的都是远足归来的人,脚上沾着从沼泽地上带来的湿滑泥巴,由于不忍弄脏了咖啡馆的地板,往往将咖啡带到室外的木桌上享用。英国人远足时总是举家出动,推着婴儿车,牵着狗,老老少少一大堆人,各个精力充沛。我爱上金色英亩咖啡馆,实际上是爱上了这些阳光下的幸福画面。
说实话,金色英亩咖啡馆的咖啡味道平平,但那里现场烘焙的甜点美味无比。徒步探险了若干时辰后,正是食欲旺盛之时,寻着点心的香气找到咖啡馆,在甲板木钉成的长桌上享用热气腾腾的下午茶,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记忆中特别的咖啡馆还有很多,有一辆高速路边上的巴士咖啡馆至今记忆犹新。从利兹去约克(York)的路上每每与它擦肩而过,八年来却从未能光顾一次,因为它总是含蓄地隐没在草丛间,当我们发现它时已来不及停车,回程时它又已闭门谢客,这成了我在英国留下的诸多遗憾之一。它只是一辆废弃的双层巴士改装成的咖啡馆,刷着鲜红的油漆,门口的铁皮桶里插着小捆的康乃馨和玫瑰等待出售。这样一个简陋的咖啡馆,在我的记忆里却有着电影一样的画面感和故事般的延伸感,我常会想象自己在这里喝一杯并不精致的咖啡的样子,静静体味“在路上”的人生韵味。
咖啡,可以是必需之品,也可以是矫情之物。需要它,可能是因为渴了、困了或是累了;喜欢它,可以是因为口味、温度甚至容器;而记住它,则需要某种心境、人或故事。我依然每天定要端起一杯咖啡,只希望能够记住的还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