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人“血拼”在英国
英语里有若干关于购物的表达颇具幽默感,比如window shopping(橱窗购物——光看不买、只过眼瘾的逛街),又比如retail therapy (购物疗法——心情不好就买东西的“败家”举动),但这些都远不及中国人将shopping 翻译成“血拼”的中式幽默来得形象、深刻。这里既有为心仪之物一掷千金的悲壮,也有一搏到底的霸气,一个原本偏“雌性”的词汇瞬间有了血性和荷尔蒙的味道。也许,对于shopping一词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我本人对这个词的热爱是到了英国之后才慢慢形成的。
在所有的英文词汇里,我最爱的一个词是Sale(打折)。这与我曾经出国打工的中餐馆老板娘的消费理念截然相反。在烟雾缭绕的中餐馆后灶,老板娘用铁勺敲了敲大铁锅,她说“我跟你们这些国内来的穷学生不一样哟,我从来不买打折的东西!”
老板娘恐怕是我在英国唯一一个无法喜爱的人。她本来就是中国人,却总是以“你们这些国内来的……”指代除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中国人。我偶尔看在钱的面子上原谅她的无知与无礼。她也有优点,工资一日一结,从不拖欠,都是现金,而且她很“女权”,我和老沈一起出国打工,我们两人的工资总是被她实实地塞在我的手心里,厚厚的一卷现金让学生时代的我似乎尝到了富有的滋味。
一个星期出国打工的钱总是有剩余,开车去名品购物村买衣服是我们最爱的周末活动。离利兹市最近的名牌购物村在约克市郊,开车只需要40多分钟,沿途的风景美丽异常,英国的田园景象在阳光下总像是打了淡淡的柔光,去购物的路和购物本身一样让人着迷。
约克的这家购物中心拥有上百家店铺,粗略地逛也要一天,大部分商品都在市价的七折以下,那是个300镑可以买一套Armani西服、600镑可以拥有Burberry 风衣的地方。尽管那时我们手中攥着的那点现金尚不能拥有这些品牌,但在像CK、Ralph Lauren这样的店里选上若干衬衫和牛仔裤却是十分轻松的,如果正赶上打折季,就会惊喜不断。去购物村总是要成群结队去才更有意思。到了购物村大家就立即解散,即便是夫妻或情侣也常常是各奔东西,要回家时大家才会在停车场相见,将成堆的购物袋子塞进后备厢。整车的朋友回到利兹后往往会再聚到某家,叫外卖快速吃过晚饭,再试试彼此的新装玩耍一番。这是学生时代的典型娱乐。
做学生时另一个比较喜欢的购物去处是一家叫T.K.MAXX的连锁商场,专门经营各种名牌尾货,那是典型的“没钱有闲”的人逛街的地方。那里的购物环境十分简单,就是巨大空间里的排排衣架,每种商品只有不多的几件,按号分类,找到自己的号码区,用手不断拨弄衣架,直到发现惊喜。男人们大多无法忍受这种“沙里淘金”的购物方式,但这里的确可以只花三分之一甚至更低的价格买到一些高档品牌的服装、家居用品和艺术品,而且“撞衫”的几率非常低。
学生时代出国打工生活让我第一次体会了体力劳动的滋味。走出烟雾缭绕的后厨,我们比以往更想拥有光鲜亮丽的生活,而且那种以小时计费的、不需智力的工作更能让我深刻体会了“劳动——报酬——生活”之间的物质关系,这种生活经历让我体会了更直接的幸福,不再弯弯绕绕地思索奋斗与生活的意义,很难说清这是一种思想上的进步还是退步,也不想追究。
在英国,一年有两个打折季。夏季折扣期一般在六月,圣诞后的打折季从每年的12月26日清晨(节礼日)开始到次年的一月中旬。在此期间,英国的大部分商店都会推出五折以下大优惠,很多精明的主妇常常在这个时候集中出手,将家人全年的衣服抢购回家。还有很多人会在折扣开始前就在各大商场试穿喜爱的衣服,记住款式、位置和号码,打折一开始便直奔主题。尽管圣诞刚过,可已有很多英国人开始选购第二年的圣诞礼物,那才是毫无负罪感的购物,他们看似很疯狂,却个个是精打细算的理财能手。
利兹市最高档的商场是位于市中心的Harvey Nichols,因为东西太贵,所以很少光顾,只有买化妆品时才一定会选这家,同样的价格,在这里的服务多少会有点不同,而且顶楼咖啡馆的司康饼味道极佳。商场门口,穿着深灰色金边燕尾服的老绅士会殷勤开门,他们都有灰白的头发和红通通的脸颊,像17世纪皇家庄园的老管家。
没有例外,圣诞节后的第二天,高雅的Harvey Nichols就变成了混乱的大卖场,眼露凶光的时尚女郎奋力争抢名牌手袋,用不上一个小时,一楼的各大名品柜台便已空空荡荡。因为英国的商店大多遵守“七天无理由退货”的金规,抢购的女人们对于细节都不会太追究,大体能看上眼的先买了再说,回家后再慢慢研究对比,决定去留,这使血拼战场的火药味儿更浓,常见的情景是女人两只胳膊上都挂满了手袋,一边向收款处走去,一边仍用眼睛扫视“战场”中一切可能的战机。当天,Harvey Nichols商场在早晨六点钟便正式开门营业,Gucci、Prada、Miumiu等手袋都是全场五折,冬日的这个凌晨,真正的“血拼勇士”已经开始在门外排队。这样排队抢购我实在难以参与,如果必须以这样卑微的形式去购买高雅,拥有名牌手袋的意义便已丧失,这样的购物完全没有意义。,我也做不到完全置身事外,偶尔会在战役打响后的一个星期内悄悄溜进战场,这时,很多女人正开始退掉她们不满意的手袋。
每年两次的这种“血拼”不是贫者的游戏,更不是真正富人的游戏。我无法将之定位为虚荣、肤浅或是无聊,这只不过是一些人的活法,只要是最终能够带来快乐的举动,对于个体的生活而言,都是有意义的。更何况,我也是其中一员。
除了圣诞节后的那几天,整个一月,英国都是躁动的。朋友们开车结伴去各大购物村“点货”都是必须的。英国的购物狂们此时会在各个城市间“流窜”,我们也会去附近的约克、曼彻斯特等地,再远一些会去伦敦和苏格兰。我有一个最疯狂的朋友,可以开车6个小时去苏格兰最大的购物村,血拼8个小时后,再开车6个小时回来。据说那个购物村大到三天三夜都逛不完。
打折季之外,英国的购物生活还是理智而平和的。
除了衣物和食品,我在英国最爱买的东西就是书。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书店里总有一种平静的知性味道,无论多么纷乱的心境,从踏入其中的那一刻起,都会异常安宁。
在利兹的海德利(Headingley)区,有一家很大的二手店,主要经营旧书、旧唱片和一些小古董。格子木窗、米色地毯、圆木桌、皲裂的真皮沙发,加上旧书散发出的特有的味道,使这家小店很有旧英国的感觉。最难忘的是书店里养着的一条灰白色的卷毛牧羊犬,它体型不小,却异常温顺,它缓慢的步伐将整个小店带入了慵懒、无为的节奏里。来这儿逛的人大都不赶时间,选上一本书席地而坐,慢慢地阅读,买与不买无人过问、无人关心。书店里最“尊贵”的座位莫过于那个古董真皮沙发,选一本书坐在一侧,牧羊犬自然会跳上沙发躺在另一侧,斜倚在读书人的身上,读书人一边看书,另一只手轻抚团团卷毛,从逆光的角度看他们,像一幅安静的油画。
在Headingley工作时,我在那里买过很多书。英国的小说开本很小,重量很轻,是可以在地铁上单手握住阅读的分量,因为是二手的甚至“多手”的,颜色深沉了许多,味道也多了些岁月的陈香。坐公共汽车的日子,我的包里常常放上一本这样的书。,我无法像英国人一样从容地阅读,我还需要一支笔,将不懂的单词划下来,回家的时候好查查字典。
英国的新书常常是买不起的,特别是教科书,一本书要七八十英镑。在英期间买的新书并不多,记得清楚的只有两本,都是畅销小说,一本是《哈利•波特与半血王子》,一本是《龙文身女孩》。不买新书并不影响我逛书店,我喜欢闻书的味道,市中心最大的书店是W.H.Smith,铁质的旋转楼梯,向上行走,就像是一把旋转着的红酒起子,深入并开启更美妙的未知世界。书店的顶层就是“星巴克”咖啡,不赶时间的读者选了书并不急于离开,索性点上一杯咖啡,蜷在沙发的一角里看上一会儿,这也常是我假期里最美妙的午后时光。
出国之前,我对购物没有太多兴趣,对于时装更是没有概念,我的着装几乎是无风格、无性别、无年龄。可能是我在青春期时读的某本盗版励志书害了我,书的大体精髓是“姐活的不是外表,是深刻”,我的整个20岁的生命段都以此为鉴,按此书中所言,在购物上花费大量时间和采购名牌都是肤浅的。
不知是英国的购物环境还是三十岁以后才姗姗来迟的性别意识改变了我,在英国的几年里,我从一个少有购物欲望的人变成了一个可在6个小时里不吃不喝、穿着高跟鞋连续“血拼”的女人。我慢慢发现,对于一个女人,现实中有那么多身外之物是值得拥有、可以拥有和必须拥有的。我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正在满心欢喜地从深刻走向肤浅,但我不愿再小视购物欲望对于生活的“正力量”。如果我觉得自己“值得拥有”某样东西,那我至少还是自信的;如果我觉得自己“必须拥有”某种东西,那我至少还是坚定的。这其中,似乎只需要确定一点——我用的是自己的银行卡。仅此而已。
来源哈尔滨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