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钟点工生涯
八年前的夏天,因为老公的工作,举家又一次搬迁,来到这个九州岛小城市。
人生地疏,一开始的日子实在是索然无味。孩子们上学后,我更是不知道如何打发大把大把空闲的时光。
先是考了一个护工二级,在敬老院工作两周后,无意中看到报纸广告里一家小贸易公司的招聘广告,钟点工,每天三四小时,需要会电脑操作,懂点汉语和英语。
二话不说,立即打电话去,约好次日面试,因为老板是个大忙人,一般每周只有一两天在公司。面试自我感觉良好,这是一家进出口电子产品的小公司,老板夫妻,男技术员一名,女事务员一名。由于扩大中国市场后忙不过来,所以自公司创立二十几年后破例招聘一名专门负责中国方面业务的钟点工。一周后通知去上班,于是就开始了我短暂又漫长的八年“抗战生涯”。
五十多的老板和四十开外的技术员跑外销和技术指导,在公司的时间比较少。老板是个足球爱好者,不光爱看,还参加了中老年俱乐部,每周末在绿荫场上潇洒驰骋。满头银发,属于和式里查德•基尔那种,儒雅而有风度。在日本,这个年龄无非也就是个大叔而已,每每去深圳客户公司那里,总能被一群女孩子前呼后拥着,出差回来那个容光焕发,满面春风。
和老板是高中同学恋爱结婚的老板娘管账,为人随和,是个普通家庭主妇,对工作不是很人心。她喜欢交友聊天,有时候会约了朋友在会议室谈笑风生,唧唧喳喳老半天。老板是典型的九州岛男儿,对妻子总是发号施令,吹胡子瞪眼的,从来不柔声细语说话,据说在家里也是这样。
技术员同样也是九州岛出身,却温厚老实,听说在家是个模范丈夫,和在银行工作的妻子共同分担家务。因为住得很远,早出晚归,工作辛苦,吃饭也不是很到位,所以进公司二十多年,愣是从一个结实男人,摇身一变,成了一根“电线杆子”。
极品的是我们那位五十多岁的女事务大姐,每天浓妆艳抹,那个香水涂得,早上一进公司门,都好像误入歧途,仿佛是来到了百货店的一楼。高中时代据说就开始交男朋友,夜不归宿。早早结婚生子,也算从良了。
不曾想命运总是那么爱捉弄人,三十出头那一年,老公毫无前兆地猝死,甚至连遗言都来不及留下就一命归西了。儿子那时候已经上小学高年级,她也有几分姿色,完全有条件可以重新嫁人,始终报着一个坚不可摧的信念,那就是后爸一定会对孩子不好,为了宝贝儿子,宁可交数不清的男朋友,也誓死不嫁二夫。
一个女人,要养活自己和孩子,在日本社会谈何容易呢?所以开始几年,孩子晚上让老人带着,自己落入风尘,拼命去挣那一口青春的边缘饭,也许是那时侯,日积月累地就养成了对异型动物一律谄媚的习惯的吧。
被招进我们公司时,老板孩子接二连三出生,才设立不久的夫妻老婆店人手吃紧,急需一位内外主事的能干女人,她就告别霓虹灯的夜生活,作为开国元老,开始了她良家妇女的生涯。
工作上她事无巨细,滴水不漏,从不迟到早退,也几乎很少请假,日本人的吃苦耐劳似乎都聚集在了这个苦命的女人身上了。因为她对工作的一丝不苟,所以同样不允许别人偷工减料,上班时间谁也不聊天杂谈,除了工作上的交流,办公室的空气都似乎永远是绷紧的。常常只能听到各台电脑上的打字声,传真的启动音,和寂静中突然响起的电话铃。除此之外,偌大的空间,安静得连掉一根针头在地上都好像能够听见似的,流动着沉默的空气。偏偏老板娘是个特别爱闲聊的人,她嘴上不说,却深恶痛绝老板娘那个逮着谁就滔滔不绝的样子,哪怕是经过公司门口来推销盒饭的也决不放过。
她们在一起工作了近三十年,面和心不和,却从未红过脸。我初进这个公司的时候甚至还幼稚地想过,因为年龄相当,她的宝贝儿子会不会亲上加亲娶老板的女儿呢,后来才知道这种可能性在零以下。
这个可怜的女人,信奉的东西决计是八匹马也拉不动的,她的梦想是和儿子媳妇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没有老公,照样也可以安度晚年,不曾想这梦想不到一年就支离破碎了。试想在当今这个社会,有哪个年轻女孩会跟一个必须和母亲同住的男人结婚呢?
因为她的严谨和洁癖,也许还有其他琐碎的各种理由,儿子儿媳还是搬出去了,而且据说老母亲去世,媳妇都没有带孩子来参加葬礼,在日本这可是罕见的事情。
因为公司小,所以人际关系还真不好处理。好在我喜欢这个工作,而且女儿今春去东京上私立大学,本来是因为无聊来打发时间找的这份工作,现在成了不可缺少的家庭收入的一部分,就是冲着这个理由,我也得苟延残喘下去,哈哈。
来源日本《中文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