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新:在日本当劳工九死一生
来源 山东商报
在儿女的照料下,老兵张传新的暮年生活平静安详。这样的生活,是他在六十九年前的春天,被掳至日本北海道充当劳工时所不敢想象的。
1943年,我参加了我们当地的游击队。当时,到处都有人拉队伍,随便谁都能拉起一支队伍来。
我记不清当时的部队叫啥了,只记得最大的官是旅长,叫张景南,营长叫李树伍。
队伍的战斗力很差,装备也很差,很多用的都是“章丘造”(章丘当地铁匠仿照缴获的日本武器制造出的枪支,编者注)。腰上缠的武装带里虽然看着鼓鼓囊囊,但除了五发子弹,其他塞的都是削成子弹形状的树棍。
因为战斗力、装备都很差,真正和鬼子交火的次数非常有限,大多数时候都是偷袭汉奸、伪军,打得着就打,打不着放上几枪就跑。没办法。
1944年农历四月十八,营长李树伍带着二连、七连去小清河上截击经过的日本人的运盐船,之后带着队伍在吕家村宿营。天快亮的时候,日本人和伪军摸了上来,包围了吕家村,等到岗哨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这样二连、七连一百多号人都被日本鬼子俘虏带到了王家寨。
到了王家寨以后,鬼子把部队里当官的都关进一个碉堡里关上门烧死了。我们这些当兵的在王家寨呆了一宿之后,5个人一组用绳子绑着,用车拉着押到了冈福寨。在路上,有一个叫柴唐子(音)的,跳车后跑到了坑洞里,被日本鬼子找出来以后,用刺刀活活捅死了。
当天下午三点,日本人用五辆汽车把我们押上汽车送到了张店监狱。监狱外面有一道大铁门地下有轱辘,我们刚一进去,铁门就哗啦啦地关上了。
在张店监狱里,我们一共呆了五天,不给东西吃。我们每天只能躺在地上。
第六天一早,鬼子才给高粱米饭吃,每个人抓一把塞在嘴里就算完。接着,我们被装上闷罐火车送到了济南“新华院”(日军在山东设立的关押中国战俘的集中营,集中关押被军法会议判处有期徒刑的被俘、被捕军民,进行奴化教育,强迫从事各种奴役性劳动,供挑选去东北和日本的劳工,位于济南市官扎营,现济南幼儿师范学校校址,编者注)
新华院大门朝东,四周都是电网,门口有一道铁栅栏,外面有日本兵站岗。
院里有一个日本鬼子的办公室,院子东边有一间厕所、一排平房。我们100多号人住在一间平房里,没有床铺只能睡在地上。
汉奸负责给分高粱米饭,一个人一勺,一天只给两勺。没有水喝,出去喝外面的凉水那些汉奸不但不让,还拿水管激人。
在新华院,日本人让我们围着他们的炮弹库挖地沟,前后挖了有十来天。在那里生病的人很多,鬼子就把病号扔到新华院后面的病号房里,不给吃喝一直到死。里面有很多老鼠,个都很大,啃病号、啃死尸。光我知道的我们这伙人就死了二三十个,天天都能看见往外抬死尸。
我们在新华院一共呆了十八天,之后便坐着火车到了青岛。临上火车之前,一个人发了一身棉袄棉裤、两床被子。往青岛的途中,有三四个人跳火车跑了,据说有的被摔死了。
在青岛呆了六七天之后,我们便被装上开往日本的大货轮,货轮里还装着一些黑胶和大蒜。船在海上走了七天七夜才到日本大阪。下船后又坐火车到了北海道俱知安的京极村。
我们被安排到川口组日铁俱知安矿山里干活,被编成两个中队,我在一中队。每天用轱辘马车沿着铁轨运土。
在一起的还有一些朝鲜人,他们是开矿石的。
住的是木板房,吃的是土豆皮、荞麦面和大豆面掺和在一起做的饭,一天三顿饭一共只有六七两,根本吃不饱。喝的是河沟里的水。穿的是日本人用碎布头拼凑在一起的棉衣棉裤。
每天天不亮我们就得上山干活。冬天下大雪的时候我们就在身上、腿上绑上草袋子再上山,不然太冷了受不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人把饭送到工地。
北海道的雪下得特别大,有时候下得跟房子一样高,我们就挖一个洞钻进去烤火。日本人只让我们吃饭的时候钻进去烤火,其他时候都不让进去。
因为吃不饱饭,大家都没力气干活,日本人就拿棍子敲打我们。在那里没有休息的时候,就算是过年也得干活。天寒地冻,加上吃不饱还累,生病的人很多。
就算是生病了也得干活,日本人给点药吃,好了就好了,要是不好不能动弹了,日本人就不管了。
在北海道,饿、冻、病死的人很多,死了就拉出去火化。光我知道的就死了三四十个人。
我本来家里条件就不好,在北海道也没想过要死,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只是想着能活一天算一天。
有个河南的劳工,他家里条件好一些,到了北海道以后根本受不了。他一连几天都坐着睡不着觉,说想要到茅房里吊死算了。
我就劝他说不能死,他听了我的,没有上吊。1945年11月,日本鬼子投降我们回到中国的时候,他还拉着我的手哭,说要不是我他就死在日本回不来了。
我们是从日本坐船到的塘沽。在塘沽的时候,还遇上了国民党的军队征兵。他们挨个问我们有没有病,有病的不要让走,没病的就得留下当兵。
我拿手指头抠破了牙龈,往地上吐了几口血,说自己有肺病,他们才没把我留下当兵。
我们从塘沽坐火车到了德州,又雇了马车往家赶,走到禹城的时候还遇到了土匪劫道,抢走了后面几辆车上的毯子和被子。不过,人没事。
唉,等到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妻子听说我被日本人抓走以后,觉得没法过了跳了井。家里只剩下了妹妹和母亲。
在日本呆了一年,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家破人亡了。
我后来又重新组织了家庭,儿女们都很孝顺,也算是享福了。
(因张传新老人年事已高,记忆力及表述能力下降,文稿部分参考何天义先生主编《二战掳日中国劳工口述史第三卷矿山血泪史》,在此致谢)专题撰稿记者陈学超专题摄影记者刘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