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国非法劳工:为躲警察藏在沙漠山洞里
在朱鹏的手机里,有这样一组照片几座蒙古包孤零零地矗立着,周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工人们坐在蒙古包里一脸愁容。
拍摄地点在蒙古国南戈壁省的一座金矿,在工头艾宏海的带领下,朱鹏等人来到这座金矿淘金。
这是一个关于梦的故事有人上世纪90年代靠在金矿淘金买了2辆车,有人用一年时间就盖起了新房。
但结果让艾宏海和工友们很失望他们不仅没拿到一分钱工资,还差点被警察抓走。原因很简单他们持有的是商务签证而非劳务签证,属于“黑劳工”。
即便外交部和驻蒙古国大使馆多次发布警告,不要到蒙古国非法务工,但管理的缺位和培训的缺失,还是让艾宏海带领的农民工成为“盲流”中的一分子。
逃离金矿
在蒙古国南戈壁省一家金矿里,常德籍工头艾宏海和9位工友度过了胆战心惊的半个月护照被卡、工资未发、签证不合格。靠着矿里微弱的WiFi信号,一名工友登上了QQ,与家人取得联系。最终,10人获救。
6月16日上午10点,K646次列车缓缓驶入常德火车站,看见火车站熟悉的场景,以及在站台上等候的常德市总工会副主席罗亚海,艾宏海说他“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此时,在桃源县钟家铺乡青年村,农民工王兵的妻子也获得了这一消息,她带着3岁的女儿早早地来到马路边一位朋友家,准备迎接王兵的归来。
在这之前,艾宏海和9位工友在蒙古国南戈壁省一家金矿里度过了胆战心惊的半个月护照被卡、工资未发、签证不合格。
艾宏海曾找到承包这家金矿的浙江老板,要求安抚工人,或者直接送他们回家。浙江老板的回答很直接“不是你们想回就能回的。”
“我先后找了老板三次,但他卡着我们的护照不肯给,矿里距离关口有四五百公里,全是沙漠,想走出来是不可能的。”艾宏海说。
艾宏海和工友们陷入绝望,他们的手机到了蒙古国境内信号全无,无法与家人取得联系,一些人精神开始崩溃,整天嗷嗷叫。在蒙古包里,这些工人一次又一次开会,商讨与老板博弈的对策。
农民工朱鹏在这些工人里文化素质相对较高,他发现矿里的海事通信网络提供了WiFi,靠着这点微弱的信号,朱鹏登上了QQ,与弟弟朱佩取得了联系。
“我们要想办法向外界求助。”艾宏海说。
几年前,因为一场土地纠纷,王兵曾向常德市市长热线“12345”投诉过,很快就获得回应。王兵认为,他们可以向市长热线求助。
在王兵的怂恿下,朱鹏让弟弟朱佩拨打了这个号码。,朱佩还在常德市政府官方网站的论坛里发帖。
很快,市长热线的工作人员通过QQ与朱鹏取得联系,证实确有此事后,他们逐级向上汇报,并得到了常德市委书记、市长的批示。常德市外事侨办、湖南省外事侨办获得这一消息后,向驻蒙古国大使馆报告,并获答复。
与此,位于二连浩特的边防武警也联系上了朱鹏,他们在QQ里告诉朱鹏不要着急,更不要与他人发生冲突。
对于朱鹏的家人来说,等待他回来的日子是相当煎熬的。朱鹏的父亲朱晖说,他们知道个人的力量救不回朱鹏,朱鹏的妈妈天天在家里哭。
这些网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蒙古国的警察来到了艾宏海所在的金矿。为了避人耳目,矿老板将艾宏海等人全部藏到矿井里,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再通过罐笼把他们吊上来,藏到沙漠里的一个山洞里,躲了一天一夜才放出来。
第二天,浙江老板对着艾宏海恶狠狠地说“你们真行,把警察都招来了。”
与浙江老板的谈判由此进入实质性阶段,矿老板说要么艾宏海留下,其他9人先走;要么艾宏海先走,其他9人留下。
这一条件显然让工人们无法接受,在艾宏海的劝说下,另9名工人于6月9日晚先行回国。临行前,他们与浙江老板交涉,要求在6月13日证件齐备后,务必送艾宏海回国。他们会在包头市等候,与艾会合后再一起回湖南。
王兵事后说,如果他们在包头没有等到艾宏海,他们将集体返回金矿找浙江老板要人。
6月13日,艾宏海顺利地拿到了他的护照,只是浙江老板没有给他一分钱工资。过关后,艾宏海要从内蒙古乌拉特中旗前往包头,全程250公里,但艾宏海身无分文,说明情况后,一名大巴驾驶员免费将艾宏海送到目的地。
黄金之梦
上世纪90年代初,艾宏海来到山东的金矿打工,第一个月,他拿到900元;第二个月,上涨到2300元——这可能比他在家种地一年挣的钱还多。靠着淘金,到2002年艾宏海回家时,他口袋里的积蓄已超过20万元。
艾宏海的老家位于桃源县黄石镇观音村,紧靠张家界慈利县,距离桃源县城超过60公里。这里交通闭塞、经济落后。艾宏海一家5口人,只有不到3亩水田,在成为淘金工人之前,艾宏海靠这点土地艰难地养活着全家。
上世纪90年代初,靠着外出淘金的收入,与艾宏海同村的一位刘姓村民一口气买了两台车(一台农用车和一台微型车),这在村里引起不小震动。
从此,去金矿打工成为村民们谋生的“黄金之路”。1991年,艾宏海的哥哥在山东一家金矿干了一个月,赚了2000多元。在哥哥的介绍下,艾宏海也来到山东的金矿打工,第一个月,艾宏海的工资是900元,他觉得钱少了,就开始学打平巷。第二个月,艾宏海的工资上涨到2300元,这对艾宏海来说,简直是一笔巨资——要知道,当时艾宏海在家种地一年也不一定能赚这么多。
从此,淘金成为艾宏海的主业。1998年,艾宏海从山东“转战”吉林,他的工资也成倍增长,最多时一个月能赚9000元。2002年,艾宏海回家时,他口袋里的积蓄已超过20万元。
口袋里有钱了,艾宏海也变得大方起来,他给父母办了一张银行卡,时不时打钱给他们花。
2002年,艾宏海回家做药材生意,不料所有的钱全部亏掉,还欠了一屁股债。此后,他又改做木材生意,依旧没有赚到钱。
2007年,艾宏海又到包头一家金矿打工,每月工资超过1万元,只用了一年时间,艾宏海不仅还清了所有债务,还在老家建了一栋房子,花费13万元。
在黄石镇,艾宏海并不是赚钱最多的淘金工人。2011年腊月,与艾宏海同村的陈姓村民,开了一辆咖啡色的小轿车回来。这是村里第一辆靠打工赚来的小轿车,过年时,他开着这辆小车走家串户,“相当风光”。艾宏海碰到过这位村民,他对于小车显得轻描淡写,“现在买个车一点也不稀奇”。
在艾宏海的带领下,他的弟弟也被带出去淘金,直到今年,弟弟才改行。,一些亲戚、朋友找上门,要求艾宏海带他们出去淘金。
这种裙带关系在淘金工人中很常见,这次与艾宏海同去蒙古国的工人朱鹏,他的弟弟朱佩、父亲朱晖都是淘金工人。
这些人大多从事同一工种,艾宏海分析,这些农民工文化水平不高,他们要想去金矿淘金,必须有师傅带领,这门“技艺”于是手手相传。
很难统计,整个常德市有多少人在外淘金,常德市总工会没有掌握这一数据。
但艾宏海有一个直观的感受,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有一次他们在山东一家金矿搞聚会,一共来了110多位桃源籍淘金工人。如今在艾宏海老家周边,还活跃着几十名淘金工人,在邻近的张家界慈利县,人数也相当可观。
出国务工成“盲流”
一位贵州籍工人告诉艾宏海等人,他们持有的全是商务签证而非劳务签证,只能商务洽谈,不能在蒙古国打工,如果被移民局抓住,就会立即遣返。在常德市总工会一位负责人看来,“不应该把商务签证发给农民工”。
在认识浙江老板之前,艾宏海连护照是什么都不知道。
去年腊月二十一日,这位浙江老板来到桃源,托艾宏海的一位朋友找到艾宏海,希望艾宏海帮忙找人去蒙古国“淘金”。
艾宏海的朋友曾在浙江老板的锰矿里干过一段时间,在他的描述中,这位浙江老板“大方、讲义气”。
浙江老板给艾宏海的第一印象也相当不错,他跟艾宏海说,去蒙古国淘金每个月保底有1.5万元,还有各种保险。,他还向艾宏海承诺,矿里所有的平巷全部由艾宏海来打。
这是相当具有诱惑力的条件。艾宏海很快找到了愿意去蒙古国淘金的农民工,他们在正月统一办好了护照,并通过特快专递将护照寄给浙江老板。
农历二月,艾宏海和工友们到了包头,他们在包头停留了两个多月,吃住全部由老板负责,这更让艾宏海相信,他们碰上了一个大方的老板。
5月10日,艾宏海率先过关进入蒙古国。艾宏海问送他们过关的人为什么不是一起过关,对方告诉艾宏海,当地人不喜欢中国人,一次不要过太多。
从口岸到矿上,汽车开了9个小时,一路上艾宏海看到的都是沙漠,一眼望不到边,他用四个字描述此时的心情“胆战心惊”。
艾宏海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他转念一想,他们在包头白吃了那么久,应该不会被坑。
到了矿里,艾宏海发现了很多不正常的地方5个矿井,只有1个可以施工;施工时,罐笼会出现在矿里提不上来的情况。
5月26日,王兵和工友从满都拉口岸过关。次日,他们得知,5月27日过关的一批人中,有9人被遣返,说是非法入境,但这一信息并未引起艾宏海和工友们的足够重视。
刚到矿里与艾宏海会合不到一个小时,艾宏海、王兵等人的身份证、护照全部被浙江老板收走,老板给他们的解释是要去大使馆办手续。
只工作了几天,艾宏海和工友们就发现,浙江老板原先承诺的条件一项也达不到,连打平巷的活也不让他们干了。
雪上加霜的是,一位曾当过校长的贵州籍工人告诉艾宏海等人,他们持有的全是商务签证而非劳务签证(事后证明,只有艾宏海一人持有劳务签证),只能商务洽谈,不能在蒙古国打工,如果被移民局抓住,就会立即遣返。
类似的情况在蒙古国并不鲜见,去年和前年,外交部、驻蒙古国大使馆多次发布提醒,要求中国公民不要非法出国务工。5月22日,驻蒙古国大使馆发布紧急提醒,称仅今年3月至5月,大使馆就受理有关非法出国劳务和劳务纠纷的投诉18起,涉及中国来蒙出国务工人员234人。
截至5月22日,2013年度蒙古国政府劳务许可名额已派发完毕,但王兵等人还是凭借商务签证进入蒙古国务工。这在常德市总工会一位负责人看来,“管理上存在缺位”,因为“商务签证有一定的对象,不应该把商务签证发给农民工”。
非法出国务工
这是艾宏海第一次尝试当“洋工头”的滋味,最终,一分钱工资也没拿到。出发前,他和工友们既不知道要培训,甚至也不知道目的地具体在哪里。这样的风险,在他们身上“应验”。如今,他们的维权也面临着不小难度。
艾宏海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成为工头,一般每年带十来个工人出去淘金,这次去蒙古国,是他带人带得最多的一次,多达22个,其中,9人在过关时被遣送回国,3人留在矿里等待安排工作,10人已于6月16日回到常德。
艾宏海介绍,在上世纪90年代,淘金的工作还不是很好找,金矿相对较少,一些矿也不是很正规。
但从2000年开始,艾宏海手头的工人变得相当紧俏,金矿上的活计也越来越好干。
艾宏海所不知道的是,从1998年开始直到2012年,国际市场的黄金价格一路飙升,最高时可以达到每盎司1921.5美元。
伴随着金价的攀升,艾宏海所从事工作的工价也水涨船高,以打平巷为例,原来每米180—200元,现已上涨到每米450—500元。“两个人每天可以打3米,月入过万很容易。”艾宏海说。
淘金的行情不错,在桃源淘金工人中催生了一种特殊职业——“职业工头”。这些工头自己并不下井,矿里需要招人,工头就四处找农民工,通过管理这些农民工,能获得不菲的收入。
艾宏海自己曾当过一段时间的职业工头,他说,刚开始,工头可以从工人的工资里“抽水”,比如矿里给工人的工资每米是200元,经过职业工头这一管,每米的价格就变成了170元。
问题随之而来,由于工资全部由工头负责发放,一些工头把钱卷跑后就失踪了。艾宏海还在山东打工时,就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工头卷走了十几个工人一个半月的工资。
现在,职业工头由金矿直接支付“带班费”,在包头的金矿,艾宏海每个月可以拿到3000元“带班费”。
同一座金矿,类似于艾宏海这样的“职业工头”有很多,他们分别管理着若干个淘金工人,这些工头往往又由不同的股东管理,工人、工头、金矿三者构成一个稳定的“金字塔”结构。
随着出国务工淘金的人越来越多,“洋工头”也随之产生,在桃源县理公港镇杨公桥村,有一名“洋工头”带着30多位农民出国务工淘金,他每月不下井都能拿到3万多元。如果在蒙古国的金矿里顺利工作,艾宏海每月的“带班费”可以拿到6000元。
常德市总工会副主席罗亚海介绍,出国打工,无论是县里面还是市里面,商务部门还有工会,一般都有出国劳务人员的培训班,包括所在国的法律、政策、出国劳务人员的劳动技能都有培训。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艾宏海和他的工友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出去了。
“我们不知道要培训,都是几个相好的人,组织在一起,有人带头就出去了,出发前都不知道目的地具体在哪里。”淘金农民工朱晖说。
这样的情况是相当危险的。驻蒙古国大使馆在《中国公民来蒙务工的紧急提醒》中明确指出,非法务工有三大风险工资拿不到、工作环境苦、可能被处罚。
“风险”已开始在艾宏海等人身上成为现实,由于没有任何协议,即便常德市总工会的维权律师已经出面,艾宏海等人的维权仍将面临不小难度。
这是艾宏海第一次尝试当“洋工头”的滋味,最终一分钱工资也没拿到,回来后的艾宏海说,以后别人给再多的钱,他也不想带人出国淘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