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国打工家庭被客机失联打断的生活
都市快报讯 失联一周年 亲人苦苦等你的365天
一年前的今天，马航MH370航班从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飞往北京。在凌晨2点40分与管制中心失联，从此人间蒸发。
这一年中，事件的热度，从全球关注的焦点，慢慢地变冷了。但搜寻客机的团队，也一直在寻找；航空界也在从中吸取教训。
失联乘客的家属，一直没有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脱身，他们的生活也改变，在苦熬中度过这漫长的一年。
机上239人中，有8个河北定州人，其中一个，是赵胜军的儿子赵朋。
等待 说好的团聚
雾霭笼罩着坦荡的华北平原，一场小雪过后，冬小麦开始返青。
定州在石家庄和保定之间。2月28日，我拖着行李箱，从小路走到安家庄村。一年前，如果MH370安全抵达，25岁的赵朋就会走这条路，回到村东头的家。
村道两侧的墙上电线杆上，挂着“出国劳务，年薪40万”的广告，当地80%青壮年男子出国务工。赵朋的堂表兄弟、小舅子都在阿尔及利亚、新加坡出国务工。
23岁时，赵朋与同村女孩张静结婚，一年后儿子皓皓降生。赵朋初中辍学就打工，但收入不高。他就找中介交了1.5万元，去了新加坡。那时，皓皓还不会叫爸爸。
在新加坡出国务工的月薪七八千元，他按时打给张静。张静常通过视频，教皓皓喊爸爸。
两座四合院，是赵朋的父亲赵胜军3年前建的，给两个儿子娶媳妇。每个院门都3米高，金色门环，院墙贴朱红色瓷砖，门楣上有烫金大字“家和万事兴”。
赵胜军17岁初中毕业离家打工，会瓦匠活，三十年走遍河北、山西、北京、湖北、海南、内蒙古几十个工地，攒下近30万元，又借了3万元，创下这个家业。
去年此时，赵胜军也准备出国劳务。有项目经理登门请他去安哥拉做工头，3月16日的机票已定好。小儿子也接受出国劳务培训，打算随哥哥去新加坡出国打工。他们计划，8日赵朋回家，一家人团聚8天，再各自出发。
信念
他相信儿子还活着
赵朋妈妈梁会玲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引我进门，赵胜军坐下。
“他们始终没说实话。”
“谁？”
“马航。国际海事卫星证实失联后，飞机又飞了四五个小时，没有飞机坠毁、没有火光，机械故障也没有，就是劫持。”
“这些推断……”
“不是推断。这都是他们发表出来的。”
聊了20秒，我不得不找资料——翻开摊在茶几上的马航MH370报道，标题上“遇难”二字格外刺眼。
一年前，在北京丽都饭店，失联乘客家属安置点，我见过赵胜军。
当时从全国各地赶来的400多个乘客家属，聚在一起听马航高官发布消息。赵胜军站起来说“你们就告诉我，飞机现在在哪？在哪……”话没说完就掩面痛哭。
得知马航失联，赵胜军和儿媳张静匆匆赴京。他与其他7个定州籍乘客家属，是最易识别的衣着最朴素，人脉有限，缺乏对信息真伪的判断能力，每天坚持到最晚才睡。每有人来发布信息，每遇到志愿者、工作人员交谈，都会凑上去默默听。每天午后，男的就在院子里并排抽烟，沉默。
赵胜军至今相信，儿子还活着。
今年1月29日，马来西亚民航局局长宣布MH370航班失事，推定机上所有239名乘客和机组成员已经遇难。赵胜军当时就急了“人还没寻见，咋就说人死了？”
守望
矛盾归矛盾，想念的是同一人
去年，赵胜军从3月8日坚守到5月2日。他还办了临时护照，去吉隆坡等消息。张静先回了定州。
当时，马航为家属提供一笔5万美元的预付赔偿款。赵胜军和张静想法一致，都认为这笔钱不能拿。“收了钱，停止搜救咋办？”
但赵胜军5月回家时，发现张静抱着孙子回娘家了。打电话让她带孩子回家，也没有来。
“她娘家就离我这50米远。”赵胜军说。
照农村老规矩，赵胜军不便上门，让妻子梁会玲提着饼干牛奶，上亲家问咋回事。上了几次门，儿媳还是不愿带孩子回来。
赵胜军说，最近一次见孙子，还是皓皓姥姥抱着他赶集，“站得老远看到一眼”。
“我怕他们把孩子抱走。”张静担心。
有一次，梁会玲去看孙子没带吃的，带孙子上小卖部买，张静冲上来，在婆婆手背咬了一口。赵胜军冲到亲家门外吵了一架。
在一笔来自保险公司的5万元慰问款上，双方又出现分歧赵胜军要儿媳带着孙子回婆家，分走3万元，自己和老婆分2万元；张静则要求公婆到她娘家，取走2万元。
“这不符合中国的规矩。”赵胜军要占住这个理，这笔钱至今未支取。
失联乘客的家属，通过微信群交流。那里有新消息，有抚慰，有共同的伤痛。
每当有人在群里发一条信息，就会有十几个人发上双手合十的表情。
赵胜军加了四个微信群家属互助群、马来西亚前方消息群、家属和媒体沟通群、北京家属群。
张静一天大部分时间在刷“配偶群”。
矛盾归矛盾，想念的是同一人。
“要是我儿子平安回来，这家会这样吗？”
在家待不住，赵胜军借了1万元，又和妻子去北京。
去年5月后，马航不再负责家属在北京的食宿行。赵胜军在郊区找了月租300元的房子住下，打了12天工赚了2000多元钱贴补。
每周一三五上午，家属会去找马航驻北京联合办事处开会。赵胜军总是情绪激动，他骂，但不闹，“不能闹，闹就违法，伤得还是自己家”。
熬到8月底，4亩地玉米该收了，老两口才回定州。
到家一愣房门被砸了，是儿媳砸的门。赵胜军说，儿媳想独占补偿金，因为她拿走了领取所需证件。赵胜军多次找了村支部、乡政府，又买烟买酒请亲家长辈吃饭，“头天说挺好，行。第二天老辈回话说不行”。
“要是我儿子平安回来，这家会这样吗？”
收完玉米，赵胜军又频繁奔走于北京、定州。一年没正经工作，手头吃紧，他以三万元的价格，把结婚时盖的老屋卖给了三弟。
难熬的年关
最难熬的是年关。
春节前有20多个乘客亲属去马来西亚等消息。这得花一大笔钱，赵胜军没去。过年了，家里冰箱空荡荡的。
以前年三十，赵胜军都带着两个儿子，去父亲家，和兄弟们喝酒吃年夜饭。
这个大年夜，他也带小儿子去了，没10分钟就回了，“别人过年挺高兴，咱往炕上一坐，不自在”。
回到家，一个陌生电话从海外打来，梁会玲急忙接起。
“姨，是我……”是外甥的电话，他在阿尔及利亚出国打工。
不是赵朋，梁会玲突然伤心地哭了。
听说定州另一位失联乘客王永强的媳妇带着孩子在婆家过年，赵胜军很羡慕。“我不图啥赔偿金，那些钱我干几年就能挣回来，我要的是儿子回家。”
当地出国务工热，还与往年一样。赵胜军和小儿子今年都不打算出国务工，就在国内打工。
张静希望外出打工，生活得继续。
去年今天，这个院子里，赵胜军夫妇正准备家宴；平时只喝二锅头的赵胜军老父亲，翻出一瓶泸州老窖，准备为孙子接风；梳着长卷发的张静，正抱着皓皓等丈夫归来。